寄海

过敏（上）

过敏（上）

/你好像是让我难受的引，又好像是医好我的药。/

铅笔在纸上画下浅浅一横，落完一个“正”字，王源丢开笔，伸了个懒腰。

“第115次告白，失败。”

不知道是习以为常，还是强心脏过分，说出“失败”这个词，他倒是没有显露出太消极的情绪反应，有些闷闷地揉了揉眼睛，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。

“开学第一天耶王源，怎么这么丧？”同桌急燎燎地奔进教室，拿着一罐可乐就往自己脖子里靠。

冰凉的寒气润着水，淋漓地粘在脖子上又湿又黏糊，王源有些嫌弃地拿校服袖子抹了抹，从桌肚里抽出一本语文书扣在桌上，

“你少刺激我，小心我过敏。”

“嘁——”同桌甩了甩手上的水往校服上随意抹了抹，满脸得意地瞥了眼王源，“搞得跟谁不知道你只对王俊凯过敏似的。”

“嘶——”王源有些不甘地昂起脖子，“你快闭嘴吧……”

是啊，他王源是有过敏症，不对吃不对事，对人过敏，这个人就是王俊凯。

他打着暗恋名义，明恋了三年的王俊凯。



如果说一见钟情得有个契机的话，王源的契机就是下在身上的蛊，像是淌在水深火热里的清明，让他贪恋又焦灼。

好像从一开始的相遇就有些错误，第一次见王俊凯，是因为逃课。

王源实在烦透了他们数学老师了，只不过指出了一个板书错误就和自己杠了起来，分明就是看不惯自己上课睡觉，可他明明都会啊……然后老师叫他出去，他性子一急，倒是说走就走。

下楼的时候还在嘟囔着气话，一抬头就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胸膛。

后来王源想了很多次，这种情节烂俗又寻常，到底是抓着他哪根神经了，可那刻从耳边传来的一声闷哼好像飘在以后的每一次告白漩涡里，爬不出来，也没法重陷。
王源抬头，有点晕，然后就看见方下巴，高山根，和好看过分的眼睛。

“对不起……”面前的人扶着自己的胳膊，夏天粘稠的热浪里，肌肤和肌肤相触的感觉很不好，像是有股绳子渐渐勒紧他的鼻腔，王源有些微窒，一瞬间额头鬓角开始刷刷地冒汗，脚下也软软的，像是踩在厚厚的棉花上，感觉不到底的慌乱席卷着整个脑袋。

“难受……”王源一下子松了半个身体，面前的男生一个没注意，任着重心由着王源坐在了楼梯台阶上。

刚想去扶，他看见原本挣扎冒汗的王源粗粗喘了一口气，像是刚从泥潭里露面重获新生，堪堪地托着自己的头，闭着眼睛缓神。

他有些迟疑地按住王源的肩，轻轻地问道：“同学，你……没事吧？”

肩上的热度昭告着猖狂的叫嚣，王源的头又开始晕了，刚刚泯蔽的冷汗，一瞬间蒸腾起来。

“别……别碰我。”王源难受地往后仰去，生生甩开肩上的手。

面前的男孩有些尴尬地蜷了蜷手指，看着王源似乎渐好的症状，略犹豫地问道：“那……需要我陪你去医务室吗？”

声音很好听。王源吞了吞喉头，抬眼看了下男生。
长得也好看，真的好看。这是王源的第二个想法。
“不用，谢谢你，我没事了。”他接过面前的人的纸巾，少了点气力地擦着自己的脸，“我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，我也不知道刚刚会这样……没……吓到你吧？”

“没事，但是我看你很不舒服，还是去看一下校医吧。”面前的男孩很坚持，王源犹豫了一下，点点头，只是在面前伸过来手的时候，他有些后怕地避了开来。

“你还是先……先别碰我。”有些尴尬地低下头，王源的耳朵尖红了一小片。

“哧——”男生笑了出来，收回手摸了摸鼻尖，等王源自己站起来。

去校医室的路上，气氛有些静默，王源生来不喜欢这种令人不自在的相处方式，他清了清嗓子。

“那个……现在是上课时间耶，你不回去真的没关系吗？”

“没事，也快考试了，这节课自习，回去和老师说一下就好了。”

“咦？你是初三的吗？”

“嗯，初三2班。”可能是觉得说这一句话有些奇怪得多余，他舔了舔下嘴唇，又说道：“我叫王俊凯，今天撞到你真的很不好意思，后面如果还有不舒服的话你就直接找我。”

“王俊凯……”王源小心翼翼地把名字兜在嘴边绕了几圈。

不过这人真的是耿直，是不是自己再严重点，就得以身相许了。他看了看身边人漂亮的侧脸线条，想了一下那场面，突然又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。

进了校医室，王源已经褪去了汗意和泛红，校医阿姨推着眼镜问了老半天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，只嘱咐着王源好好休息，不行去医院检查一下，就放两个人走了。

耽搁了这好一会儿，一节课已经下课了，来往的学生们跑窜着，不时地撞到王源，引得他打了好几个趔趄。王俊凯就悄悄地站在了他的外侧，耐心地听着王源说话。

自然是注意到了的，王源有些忍不住地心跳加快。

“那个……我到了，初二2班。”王源指了指门牌。

“是学弟啊。”王俊凯颔了颔首，逆着光，眉眼却清晰得十分好看。“我就在你们的楼上。”他又笑了笑。

该死。王源想。

他又开始冒汗了，奇怪的眩晕感一波一波在血液里流淌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后退着。

“再……再见。”

过去十四年他从不知道一见钟情的含义，可他刚刚好像突然就明白什么是溃不成军。


王源拿着医院报告单站在王俊凯面前的时候，是两天后的一个中午，食堂的队伍又长又慢，他拿了两双筷子，眯着晶亮亮的眼睛，笑意盈盈地站在王俊凯面前。

只稍小半个头，王源抬头，看见的仍是王俊凯的方下巴，高山根，和好看过分的眼睛。

“王……源学弟？”

就是这个声音。王源咬了咬下唇，举高了左手的报告，和右手的筷子。

“王俊凯，你知道吗？我对你过敏耶。”

“这说明你对我是很特别的存在。”

“那我想我们应该超级适合在一起。”

他又摇了摇左手和右手。

“选择和你的命中注定在一起，还是选择和你的命中注定一起吃饭？”

其实王源心里紧张得要命，天知道他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种告白的话要多少勇气。可是天知道，他拿到报告的时候又是如何在一瞬间里确定了自己的心意。

他忘不掉专家医生拿着报告挑眉的神态，还有那句“那你们很有缘啊，就像命中注定一样。”

然后他就彻底沦陷了。

扯回思绪，王源看见面前淡定自若的王俊凯。

“王俊凯……”他鼓足勇气又唤了一遍。

然后王俊凯叹了一口气。

这声气太重了，压得王源快要透不过呼吸。

他看见王俊凯缓缓伸出手，从自己右手的筷子里抽出一双来握在手里，然后露出一个礼貌的疏离性微笑。

“谢谢你帮我拿筷子。时间不早了，去排队买饭吧。”

这就是王源的第一次告白。

然后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……就有了画在本子上的23个“正”字。

告白了这么多次，俗套的，雷人的，惊喜的，平淡的，可每一次都好像不会激起王俊凯内心的任何变化，他好像永远也不会感动，面对周遭人的调笑，也永远不会生气。所以王源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放弃，但就是好喜欢。

初三毕业晚会那天，王源登上舞台弹着钢琴唱了一首自作曲。那时候他和已经上高一的王俊凯有四个月都没见了，他想着再不强调一下存在感，那个冷面大木头准能把自己忘掉，于是鼓足勇气，写了一首歌。

歌名叫《过敏》，配上钢琴声的流泻，抓耳又动人。不过他倒是没有勇气在毕业前夕来个舞台告白把学校搅得一团糟，所以在当天晚上，受几重情绪挑拨王同学就发了一条朋友圈。

“你是痣间的烫，还是手心的痒。”

是过敏里的歌词。他以为王俊凯肯定不知道，所以就当自己矫情。却在五分钟之后收到了王俊凯的点赞提示。

“我靠！”从床上蹦起来的时候，他一头撞上了床板，一边痛得嘶嘶叫，一边还揉着脑袋给王俊凯发消息。

【Royyy：你给我点赞了！】
【Royyy：四舍五入就是喜欢！】

王源盯着手机看，上方的“对方正在输入……”足足进行了一分多钟，他心跳快要到嗓子眼的时候，王俊凯终于回复了消息。

【我未来的男朋友：歌词写得挺好。】

白高兴了半天……以为他要发个长篇大论过来真情实感一下呢。不过想想王俊凯也不是这样的人，习惯了长久以来的不冷不淡，王源似乎也没把这种客套放在心里。他手指在屏幕上飞速地划过，兴致高昂地打字。

【Royyy：那我现在告白你会答应吗？】

这句话倒真的很像他的作风。手机那端的王俊凯忍不住提了提嘴角。

其实今天他听到王源唱歌了，自己的朋友圈到处都是王源的视频。这个小学弟大概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，在舞台上有多耀眼，反正光是和自己一届的老姐姐们都已经哭着喊着要嫁了。

所以王俊凯第一眼看到视频的时候，是皱着眉头按捺了心中那一点异样的不舒服，可能是一颗本该是自己的小宝藏突然被放在大众面前检阅，让他觉得有点危机感……

危机感？

王俊凯甩了甩头，扔开了手机。

他和王源不合适，先不谈是两个男生，就凭王源碰到他会过敏这点，他俩怎么可能会成为亲密的情侣。

他又捡回手机，轻轻打了几个字。

过了一会儿，王源的手机响了起来。

【我未来的男朋友：不会。毕业快乐。】

这样的拒绝在他心里已经激不起风浪了，王源仍然兴致高昂地回复了一句“那我还是喜欢你！”然后满不在意一样地躺在床上打开了电视。电视里的综艺配上夸张的音效令人捧腹不止，王源吃着薯片笑得满脸屑。

可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一颗小石子，磨得他隐隐生疼。他又打开朋友圈翻到自己那条动态。

“你是痣间的烫，还是手心的痒。”

他摸了摸点赞栏里王俊凯的头像，有点难过，但好像又已经很知足了。



“上课了，快起来，想什么呢？”同桌摇了摇趴在桌子上的王源。

“别动……”王源嘟囔着，他本来以为和王俊凯上了同一所高中就能天天见面，一起吃饭，一起写作业。但是他刚刚发现，好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。

这才开学第一天，高二在高一旁边一幢楼，刚刚王源穿过长廊跑去高二楼的时候，迎面就撞上了王俊凯。

九月的风温柔又热烈，吹过王俊凯的头发，露出了眉毛和干净的额头，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，只是方下巴，高山根，和好看过分的眼睛却一点也没变。其实暑假也不是没有厚着脸皮去见过，只是当王俊凯穿着校服，缓步朝自己迈来的时候，王源觉得自己的过敏症又犯了。

王俊凯本来是准备打个招呼就走的，不过他看见了王源脸上一层一层的汗往下落，划过好看的下颌线，映着水亮亮的眼睛，竟让自己心里泛起了一点舍不得。

“我没有带餐巾纸……”他低头看了看王源，发现小学弟竟然一个暑假窜高了不少，忍不住直了直腰。

“啊？”王源没太听懂。

“你流了好多汗，脸色也不太好，回教室休息一下吧。”

“你这是在关心我吗！”惊喜冲刷着不适，王源立马来了精神。

“王俊凯！”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，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子朝他俩跑来。

女孩跑得有些急，到位的时候，还有些微微喘，鼻尖渗了点点汗珠。她伸出手拍了拍王俊凯的肩臂。

“没想到你还没走远啊，刚刚耽搁了一下，我也有道问题想问，一起吧？”清秀的脸庞上嵌着两颗大眼睛，一双酒窝也快盛满了笑的甜蜜。

王俊凯喜不喜欢自己不知道，但是一定对这样的女生很有好感吧……最重要的是，人家可以和他亲密接触啊，王源很羡慕，却也掩藏不住内心的泛腾的酸意。

王俊凯微微低了低头，眉眼温柔。女孩这时才注意到脸色不对劲的王源，她略小心地关怀着：“同学……你没事吧？”

王源垂着头，不说话。

就在女孩忍不住要催促着离开的时候，他抬起了头。

汗打湿的刘海静静伏贴在额边，圆圆的杏眼汪着一眸的情绪，王源看着王俊凯的眼睛，开口问道。

“王俊凯，我现在和你告白你会答应吗？”

无视掉女生讶异的表情，王俊凯略略叹气。

“不会。”

“那我还是喜欢你。”转身跑开的时候，卷起的热浪袭了王俊凯的眼睑，他眯了眯眼睛，看着跑远的身影，舔了舔下唇。

天气真好啊。

这就是王源的第115次告白，也是王源考进王俊凯所在高中的第1次告白。



入学已经一个月了，王源总算是从枯索的背单词日子里找到了点乐趣。自己班上的李老师最喜欢听写了，每次听写都喜欢回收高二高三的测试卷答题卡，然后发下去，让同学们在背面默写。这样一来避免了打小抄的情况，二来收齐的时候也不像听写本那么杂乱繁重。

于是，在一次偶然拿到王俊凯答题卡的时候，王源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，开始了乐此不疲地寻找，听写，都成了他上学以来除了见王俊凯以外最期待的事。刚开始王源还会刻意地去找王俊凯的答题卡，到后来，只要班上有同学拿到了王俊凯的，准是一脸了然递给王源。

王俊凯涂卡很认真，大概是因为处女座的原因，只要超出框框一点，就会被用橡皮擦干净。

“高二（3）班，王俊凯。”把名字放在嘴边的时候，好像都会渗出无比多的甜蜜。

王源像是想到了什么，趁着听写的空隙，开始在答题卡上涂涂改改。一个一个小方块涂起来并不容易，但是他却仔仔细细，一丝不苟地设计着，直到结束，才拿起来举远了看了看。

像是什么了不起的摩斯密码，又像是什么甜蜜的心事暗号，就这样整齐地排列在“高二（3）班 王俊凯”的下面，令王源说不出的心动和满足。

答题卡上收上去以后，一般下午才会发下来，李老师下了课回到办公室，就和其他老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。

王俊凯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，最近也在忙英语竞赛的事情，下了课就来找英语老师拿报名表。

“陈老师，我们班的报名表现在可以拿了吗？”

“俊凯来啦，来，报名表在这，顺便把这些练习册带回去，下节什么课？”

“下节课自习。”

“自习课呀？”王源班上的李老师突然抬起了头，“王俊凯是吧？来帮老师一个忙。”

王俊凯放下手中的一摞书，走了过去，李老师递给他一叠答题卡。“帮我改一下我们班的听写好吗？我马上得去和你们陈老师开个会，你改完帮我带到高一（3）班让课代表发掉，告诉他错一个就把生词表抄一遍，错两个抄两遍，以此类推。”

李老师罚抄起来绝对是年级里数一数二的，王俊凯挑了挑眉，不说话，在心里默默为高一的学弟学妹们捏了把汗。

听写改起来很快，何况也是自己学过的单词，一会儿就改了一半下去，王俊凯又抽起一张，刚准备落笔，瞟见了名字。

【王源】

他顿了顿，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答题卡的一角。

【literatur 文学】

不知道这个小学弟听写的时候在想什么，一看就是粗心的漏写，可能还得摊上一遍生词抄写。王俊凯舔了舔自己的小虎牙，第一次开始犹豫，不知道该不该秉公无私地划个叉上去。

慌神期间，答题卡不小心掉在了地上，王俊凯弯下腰去捡，愣住了。

答题卡翻了个面，露出了填涂的部分。而上面名字的框框里昭告着这是自己的答题卡，记得没错的话，是上周的英语周测。

但是底下填涂的已经不是自己的答案了，隔着点距离，上面精心设计的图案有些笨拙得可爱。

【I love u】

是一个一个方块，一笔一笔填涂出来的告白。虽然涂的真的很不整齐，一看就是听写间隙赶制的，他突然明白了这个小学弟听写的时候在想什么。

在想他啊。


王俊凯拿着一叠答题卡站在高一（3）班门口的时候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。毕竟他站在那里，就足够引人注目了。

所以王源几乎是在女生们发出惊叹的第一秒就跑到了门口，不敢逾越的界限，令王源只能委屈地揪住王俊凯校服的一个小角，然后气鼓鼓地拉着就跑。

不敢触碰，不敢靠近，喜欢上王俊凯以后，王源的过敏症更厉害了。他迎着风跑眼睛有些酸，但还是在走廊的中间刹住了，转头笑得灿烂。

“你是来找我的吗？”

“不是。”王俊凯回答得很干脆，顺便还摇了摇手上的答题卡。

“交给我！”像是没听见那声否定一样，王源还是兴致盎然地准备接过。

可是王俊凯突然抬高了手，这下王源够不到了。正疑惑的时候，他听见王俊凯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：“文学，怎么拼？”

“啊？”王源瞪圆了杏眼，样子有些可爱，不过他还是乖乖地下意识回答了出来。
“L，I，T，E，R，A，T，U，R，E。怎么样，答对了吧？答对了告白你会答应吗？”

王俊凯眨了眨眼睛，看不出情绪。他伸出手，用答题卡在王源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，“别再粗心了。”然后把答题卡放在了他手边。

秋风吹起来一点也不温柔，纸张被吹得哗哗作响，有一张的分数特别好。

【王源 100】

只是谁都没有发现，literatur的最后，悄悄添上了一个e，发亮的墨渍新鲜而利落，像是浮于水面的阳光，藏不住，也越发明烈了。



tbc

过敏（下）


*人间有真情 留下小心心 (/ω＼)